第二十七章

卡莉丝塔看见那个苍白瘦削的监长站在码头上，心道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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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咒一声，悄声跃到岸上，匆匆向他走去，一面低声喝道：“我们要走了。虽然我们回来了，但诸位大师也救不了王后。感谢你的帮助。不过你将路石给了我们，大师们可不大高兴。”

葛瑞尔坦然道：“在我眼里，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大师。我想跟国王谈谈。”

“你可以这么想。但是见国王是不可能的。”

葛瑞尔怒道：“我既然帮了你，就不能再待在海力亚！我说过，我要在卡玛维亚的宫廷中拥有一席之地。”

卡莉丝塔并不否认：“你是说过。可我也并没有答应。我们的事已经办完，目的也达到了。”

葛瑞尔抓住卡莉丝塔的胳膊，将她拉近，咬牙喝道：“我给了你想要的东西，却没有任何回报。我要跟国王面谈！”

“放开她，否则你不会有好下场。”一个低沉的嗓音从卡莉丝塔身后传来。莱卓斯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跟前。

葛瑞尔抬头，嗤之以鼻道：“你想怎样？当场翻脸，然后砍死我？”

莱卓斯低吼：“不需要。在我拔剑之前，你就已经死了。”

面色蜡黄的监长这才发现卡莉丝塔的短剑正抵在他的肋骨上。他苦笑一声，放开卡莉丝塔，退后几步。他的眼光在卡莉丝塔和莱卓斯之间来回，随后又看向“剑鹰号”。

他高声呼告：“我要跟国王陛下面谈！

卡莉丝塔怒道：“闭嘴，你这蠢货！”

“我有要事与国王陛下面谈！事关生死！”

只见御辇的帷帐掀开，佛耶戈现出身影。卡莉丝塔心中咒骂。佛耶戈问道：“怎么回事？”

“尊敬的国王陛下！”说着，葛瑞尔欠身致意，“我有要事相告，是陛下关心之事！”

方才还怒气冲冲的葛瑞尔瞬间换成了谄媚的口吻，让卡莉丝塔不禁想到赫卡里姆。她嘴角一撇，满脸厌恶之色。

佛耶戈道：“来者何人？”

“奸佞小人。”卡莉丝塔依然紧盯监长，侧头对莱卓斯道，“把他赶走。”

莱卓斯朝葛瑞尔走去，葛瑞尔却一边退后一边大喊：“国王陛下！您是因为我才得以穿越迷雾的！请听我一言！”

“慢着。”听到佛耶戈的命令，菜卓斯僵住了，“带他过来。我想听听他有什么话要说。”

监长冲卡莉丝塔咧嘴一笑。卡莉丝塔则皱着眉，跟在他身后穿过斜坡登上“剑鹰号”。他走到国王跟前，忙不迭地躬身问候，更让卡莉丝塔感到鄙夷。

佛耶戈双臂环胸，站在金色御辇前的最高一级台阶上命道：“有什么话，说吧。”

“尊贵的国王陛下，呈送路石的人正是在下！还有那瓶具有疗愈功效的万载井水！”

佛耶戈瞥了一眼卡莉丝塔。“是否属实？”

卡莉丝塔极不情愿地应道：“不错，水和石头都是他给的。可 ——”

不等她说完，葛瑞尔便大声插话道：“大师们撒了谎，国王陛下！就连现在，他们还是把秘密攥在手里，不顾一切地加以掩藏。但我知道真相。”

佛耶戈道：“什么真相？”

葛瑞尔道：“有一种办法可以救回王后。哪怕是她已然往生。”

卡莉丝塔喊道：“别听他的！他在胡说！我们现在就走吧，佛耶戈！我们该做的事是回国，为伊苏尔德哀悼！”

此时，努尼奥却劝道：“让他接着说。”卡莉丝塔一脸震惊地看向他，可努尼奥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佛耶戈低声道：“此话当真？她真能回到我身边？”

监长道：“无论公主殿下如何评价，我都没必要撒谎。事实就是如此确凿。您能来到这里，不正是因为我给的路石吗？陛下，我是您的朋友，我只想为您效力，让您与您的爱人团聚。”

佛耶戈死死盯着他，痴心妄想又在黑暗中重燃。卡莉丝塔顿感绝望。

佛耶戈问道：“要怎么做？”

葛瑞尔又露出狞笑，指向海力亚最为宏伟高大的建筑。卡莉丝塔曾在那里面见议会。葛瑞尔道：“那座塔底便是万载井。我向您保证，只要将王后带到井中，她便会回到您身边。我可以为您带路。”

****

“别傻了，佛耶戈！”卡莉丝塔极力恳求。

御辇之中，佛耶戈正抱起伊苏尔德的尸体。

卡莉丝塔叫道：“她应该得到安葬！别这样羞辱她，求你了！”

佛耶戈道：“哪怕只是一线希望，我也不会放过。”

“根本没有希望！相信我，监长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操纵你。他是个骗子！”

佛耶戈顿了一下，只道：“如果我连试都不试，便永远无法放过自己。”

卡莉丝塔抓住他的手臂道：“求你了，佛耶戈。别这样。”

他低头看了看她的手，然后看着她的眼睛：“我必须去。”

他甩开卡莉丝塔，抱着妻子的尸体走进午后的阳光。他小心地走下金色御辇。监长则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甲板上的士兵和水手们人人震怖，佛耶戈却无视他们，环顾四周道：“赫卡里姆宗师何在？”

努尼奥道：“他，啊，他身体不适，陛下。”

佛耶戈闻言皱眉，随后又耸了耸肩，转头向满脸堆笑的监长道：“带路。”葛瑞尔鞠了一躬，走下“剑鹰号”，佛耶戈紧随其后。

莱卓斯问：“我们怎么做？”

努尼奥道：“你是御前侍卫，职责便是不离陛下左右。”

码头上传来一阵喧闹，监卫们纷纷站直。莱卓斯依然犹豫不决，跟其他庶军士卒一样看向卡莉丝塔。她心中百转千回，惊怒交加。他们原本眼看着就要离开福光岛，将一切抛诸脑后。

保护佛耶戈。保护卡玛维亚。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们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他仍是我们的国王。”

她大声下令，又向码头搭出更多坡道。五十名庶军士卒随后登岸。卡莉丝塔命道：“在国王周围列队，快步行进！”卡莉丝塔身在最前列，带领庶军围住国王和监长。莱卓斯在佛耶戈御前就位，努尼奥紧跟其后。

码头上的监卫寡不敌众。卡玛维亚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势不可当。庶军手持黑盾长矛，以青铜头盔护住头面。任谁看来，这都是行军作战的阵势。

卡莉丝塔喊道：“不可伤人！”这既是对她麾下士兵的命令，也是对监卫和旁观众人的声明。“我们随行护驾，不可生事！

几名监卫挡住前路，戟尖对准他们。

佛耶戈命道：“不管他们让不让路，我们都要过去。”卡莉丝塔心下暗咒，葛瑞尔则低声奸笑。

卡莉丝塔小声道：“简直是疯了。”佛耶戈再怎么失去理智，她也一直相信他终会恢复。难道她从头到尾都错了吗？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一切不会继续恶化，并祈祷佛耶戈恢复理智。

“让开，海力亚人。”她高声示警，“我们决意进城，但无意威胁。你们可以同行，但不要试图阻止我们。”

监长嘲道：“好一只看门狗。”

卡莉丝塔转身离开队伍，抬手一拳，狠狠揍向监长那张冷笑的脸。他紧紧捂住被拯破的鼻子，踉跄后退。

佛耶戈责备道：“卡莉。”

葛瑞尔吼道：“你会后悔的。”

卡莉丝塔道：“也许吧，葛瑞尔监长，但那也值得。”

她很快回到阵队前列，见监卫们已经让路，便松了一口气。卡玛维亚一行人离开码头，来到岛上，当地人一路闪避，他们长驱直入，直奔高耸的烁光塔，前往葛瑞尔说的万载井。跟随而来的监卫在他们周围排开，确保道路畅通。

卡玛维亚人身后聚集了一大群人，只是小心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卡莉丝塔不安地注视着他们，暗自祈祷一路平静，无须动武。好在尾随人群似乎并无敌意。

一行人在葛瑞尔的带领下稳步前行。卡莉丝塔记得这条大道名为“学者道”，贯穿海力亚中心，一路缓缓上行，直至烁光塔所在的全城最高点。

行至半路，他们来到一段通向高处的浅色大理石阶前。一排监卫站在最低的台阶上，上方则是一群穿着长袍的大师，玛尔古萨就在中间，之前的和善已经荡然无存。

卡莉丝塔看到探索师泰鲁斯也在其中，心下又是一阵愧疚。他面无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因为受到背叛而散发的怒气。当泰鲁斯发现葛瑞尔竟与佛耶戈并肩同行时，顿时震惊不已。

与卡玛维亚人同行的监卫迅速会入阶前的队伍，又站成一排，监卫总数这才与庶军士兵相当。尽管如此，卡莉丝塔并不认为这些监卫真能抵挡她的士兵，只不过她也不想验证自己的猜想。

玛尔古萨道：“到此为止。我们已经说过，王后已经不可挽救。此地于你们已毫无意义！立即回船，离开福光岛，永远别再回来！”

监长嘶声吼道：“她在撒谎。她只是不想与人分享生命之水，只想偷偷把它留给自己！”

佛耶戈道：“让我过去。我要带我的妻子去万载井。”

玛尔古萨问道：“你对万载井有多少了解？”她将目光投向卡莉丝塔，眼睛眯了起来。“原来如此，你确实是个间谍，是被派来探路的。早知今日，我们当初就不该让你踏上福光岛！”

卡莉丝塔羞愧难当，脸上发烫，只道：“并非如此。”可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番否认何其无力。佛耶戈会来到这里，的确是她的错。

“我们已经发现，你在岛上盘桓期间曾有人设法闯入万载井。议会中有人怀疑你与此事有关，我们之所以拒绝你的请求，部分原因也在于此。我本人曾对此提出异议，认为你是无辜的。现在看来，你是把我也骗了。”

卡莉丝塔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与此事毫无关系。”然而，玛尔古萨已经听不进她的任何辩解。

“和你一起的人是谁？”玛尔古萨眯起眼睛看向卡莉丝塔身后的监长，“垂尸人？看来你还勾结了岛上的人。怪不得。你和锤石监守吏联手绕开了万载井的防备，实在高明。卡玛维亚人果然名不虚传！”

监长挺直身子道：“自以为是的毒妇，你嘲笑我为垂尸人，可多年以前，正是你让我沦落至此。”

泰鲁斯道：“厄洛克·葛瑞尔，你这自欺欺人的傻子。而我居然会可怜你，也实在傻得无可救药。”

监长坦然道：“我今天的样子就是你们的错。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得算在你们自己头上。”

玛尔古萨道：“我们早就该将你驱逐出岛。只是出于怜悯，才网开一面。但我现在明白了，这真是大错特错。”

“让、我、过、去。”佛戈咬牙切齿地吼道。他的语气让卡莉丝塔心里一紧，知道他即将失控。

她低声道：“佛耶戈，不要，求你了。”

玛尔古萨道：“你根本不明白你所欲之事有何后果。万载井的力量不可轻视。我们不能让你过去。”

葛瑞尔又道：“她在撒谎。”

玛尔古萨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甘愿舍身于此，以免全城人都因你们而面临性命之虞。”

“好吧。”佛耶戈转向卡莉丝塔道，“杀了他们。”

****

王命一出，众人顿时震愕，一动不动。

卡莉丝塔一脸惊恐地看着佛耶戈道：“佛耶戈，够了！你不是这种人！我们回去吧，别再闹了。”

国王脸色一沉道：“他们自作自受。换作父亲，必会毫不犹像将他们就地斩杀，而他的士兵也必会服从他的命令。”

卡莉丝塔恨道：“卡玛维亚的雄狮根本不可能荒唐至此。即便他性情残暴，却并不愚鲁。”

佛耶戈怒瞪着她，眼神如铁，命令道：“卡玛维亚的士兵，动手。”

卡莉丝塔大声喝止：“停。”

她在沙地上画了一条线，一条她早就该画的界线。她现在终于看清佛耶戈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监卫们紧张地挪动步伐，卡莉丝塔能感觉到庶军士兵也在犹疑。佛耶戈扫视一众士卒，吼道：“我是你们的国王，刚才已经下令！前进，杀了他们！”

卡莉丝塔道：“他们听命于我，而不是你，佛耶戈。”

佛耶戈强压怒火。“莱卓斯……”

菜卓斯沉声道：“陛下，我负责护卫。我有责任杀死任何危及陛下性命的人，可眼下我没有看到这样的威胁。”

佛耶戈叫道：“原来我身边一个个全是叛徒！好啊！那我就自己动手。”

他转身朝两个庶军士兵走去。“你们两个！护好王后。她要是受到半点惊扰，我要你们的脑袋。”

两名士兵听命捧住了伊苏尔德的尸身。佛耶戈唤出穆清，径直走向大师和监卫。其他庶军士卒赶忙垂首侧身，让开道路。岛上的监卫们则举起手中长戟，严阵以待。

卡莉丝塔拦在他面前道：“别去。”

“别挡路，卡莉。”

“不。”她坚持道，“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我不想伤害你。但如果情非得已，我也不会手软。”

卡莉丝塔恳求道：“别这样，佛耶戈！趁现在还来得及，快点摆脱这种疯狂吧！我求你了！”

佛耶戈的内心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激战，他的表情在愤怒、痛苦、恐惧和懊悔之间不断变换。他已经停下脚步，但手里依然紧握着穆清。

他静静说道：“求你了，卡莉。帮帮我。我必须过去。别逼我杀了你。”

卡莉丝塔答道：“我没有逼你做任何事。但我不会让开，任你屠杀无辜之人。”

佛耶戈叹气道：“我本来希望我们不会走到这一步，但现在是你自找的。”

卡莉丝塔一听便举起长矛，可佛耶戈并没有朝她走来，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一直在他身侧的努尼奥。

他向老咨议官点了点头道：“动手。”

努尼奥道：“时机刚好，陛下。”卡莉丝塔终于看到佛耶戈递过去的东西：那块路石。她两眼一怔，恐惧将她一把攥住。

“努尼奥？你在做什么？”

老咨议官瞥了她一眼。“我做的是对卡玛维亚来说最好的选择。”说罢，他转过身去，面向海港和远处的雾墙。

卡莉丝塔这才明白他要做什么，背叛的感觉有如利剑穿心。“先灵在上，住手！”她大喊一声。可她还未来得及出手阻止，佛耶戈便用穆清的剑尖指住了她。

她无力地看着努尼奥两唇翕张，念念有词，两眼渐渐发亮。随后他走向大海，就像她在“剑鹰号”上做的那样，将路石举向空中。

远处，高耸入云的雾墙左右分开。

雾墙上打开的并不是只容许一艘船通过的裂缝，而是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连天到海。几十艘战舰从裂隙中涌出，显然他们已在迷雾之外等候多时。

卡玛维亚的战舰。

卡莉丝塔呜咽着问：“你做了什么？”

佛耶戈道：“是你逼我的，卡莉。既然你不肯听令，我便只好放出铁之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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