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有请本次金牌获得者、混双冠军——林高远/陈幸同”。

主持人特意在念名字时加重了音量，林高远拿着水瓶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如果不是听见自己的名字，林高远可能还会继续沉浸在刚才的回忆里。

(资料图)

他抬头看了眼准备出场的陈幸同，放下手里的水瓶，跟了上去。

曼谷迎接冠军出场的灯光像极了蹦迪时的灯光，四面八方的灯光同时赶来聚焦，又同时熄灭。

循环了几个回合下来，乐此不疲。

好像再多闪几下，就能把人心底的秘密参透。

在如此正式的场合下，像极了恶作剧。

对于此刻刚从回忆里醒过来的林高远来说，并没有感到很炫酷，而是令他些许慌张。

一时间，眼睛不知道该睁开还是闭上，

睁开太刺眼，闭上又太没安全感。

好不容易站定在领奖台阶上，他松了一口气，但闭上眼睛还没过一秒，

“congratulation，Lin”，颁奖嘉宾轻轻拍了拍像是要睡过去的林高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

林高远礼貌微笑地点了点头，顺手接过了奖杯。

奖杯还是很有分量的，他拿在手里上下垫了垫。

“唉，奖杯放在哪个位置拍照比较合适啊”？

陈幸同接过来冠军自拍手机，转头顺便问了一句在自己身后，像是在拿奖杯练手臂的林高远。

“啊？我都可以啊”。林高远有点意外陈幸同会这样问他。

“那放在胸前吧，来~，我准备按啦！3~2~1”。

“咔嚓”。

按下快门的同时，灯光也及时打了过来，林高远只能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五年前，他跟陈幸同第一次配混双时就拿了冠军。

这中间两人都没再有混双的交集，直到五年后的现在，两人第二次站在了混双领奖台上。

五年的时间，好像有很大的变化，但又好像没有。

所以，时间的参照物是什么呢？

林高远看着镜头里的自己有些感慨，可能没刮胡子的原因，镜头里的自己显得有些沧桑。

“啊，不对”，一道灯光过来，林高远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记忆好像出现了偏差，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下，再来一张吧，3·2·1”，第二张照片里的陈幸同比第一张笑的灿烂了一些，手里的奖杯也举高了一点，她满意的放下手机并交还给了工作人员。

“啊，对了”，这次灯光打过来时，林高远没有闭上眼睛。

应该是想起了什么，在陈幸同放下手机的同时，笑容也消失在林高远的脸上。

他在反思自己，五年前跟陈幸同配混双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两个月前，跟陈幸同在队内直通赛上混双夺冠的事他却差点忽略。

怪今天有些扰乱心神的灯光嘛？好像不应该。

不出意外，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他在刻意避开那天。

那天明明他是冠军，却令他觉得无比惭愧和失落。

在混双领奖台上的几分钟，比几个世纪还要漫长。

那次队内直通赛的目的是争夺国际赛场----德班站的混双门票，

但，这对于林高远来说，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比赛。

因为德班混双的参赛名额是他和王曼昱在卡塔尔赢得一场比赛争取到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两人理应“配对”来打这场队内直通赛。

可还是经不住人为制造出的特殊情况，争取到名额的两人被迫拆开，分别各自组队。

美曰其意——为了长远打算。

所谓的“长远”也不过就是明年的巴黎奥运会，奥运会虽然有混双这个项目，但是参加混双的人也必须是奥运团体三人中的其中之一。

林高远比谁都清楚，他参加奥运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王曼昱不同，参加奥运会的概率和他恰恰相反。

这样看来，一切都超乎想象的合理，林高远只能把“拆队”的原因怪在自己的头上。

是他自己没能力，在“混双赛道”上，没能留住身边最想留住的人。

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就让林高远刻意避开两个月前他跟陈幸同获得直通混双冠军的那天，那也太小瞧他了。

还有比这糟心的事情，并且不止一件，接二连三的、毫不留情的朝他扑面而来......

【回忆】

“你行，你行，你真行....”。陈幸同看到林高远手里拿着的刚刚抽到的混双签位，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忍不住对他吐槽。

周围也配合似的发出一阵阵看热闹的哄笑声。

看热闹的一群人看样子是很期待明天的这场强强对抗的直通混双半决赛。

林高远攥紧手里刚刚抽到的签位表，两只胳膊用力撑着球台，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本应该在球台同侧出现的人，如今却要在球台的对立面相见。

命运像是跟他开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他只能选择接住。

他不惧怕任何有挑战性的比赛，赛前也会根据对手的情况制定出相应的战术。

按理说，明天的比赛他应该感到庆幸，女方对手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这就像考试抽中了原题一般幸运。

但是，他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明天的比赛，

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原因藏在被林高远攥紧的那张签位表里，

对手的那一行，清清楚楚写着六个字——樊振东/王曼昱。

回到公寓已经快九点了，王曼昱放下背包，瘫倒在了沙发上。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天两赛的赛程却让她异常疲惫，以前一天三赛的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情况。

“唉，老了”，王曼昱边捶着手臂边抱怨，突然又开始一阵剧烈的咳嗽。

为了不影响明天的比赛，她只能用手用力的去揪嗓子，按照以前惯用的老方法给自己迅速降火。

往常这个方法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这次不同，反而咳的更厉害了。

王曼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最近“阳性”和流感的人很多，难道自己也....

“应该不可能”，王曼昱摇了摇头。

大概率是普通的感冒，每次压力大、赛程紧自己都会类似的症状。

“没事，熬过这几天就好了”她试着安慰自己。

想到明天的混双半决赛，她感到无力又好笑。

如果让她赌一把，她倒觉得对方会赢。

不知道为什么，以往跟他站在球台两侧比赛时，接他的球自己总是“下风球”，

自己好像永远都抓不住机会，但是对方好像就能一抓一个准。

有几次甚至早已预判了她的回球落点，然后一板扣杀，精准无比，干净利落。

按理说，林高远跟自己是多年的搭档，互相了解球风也在情理之中，

但不合理的是，他对自己的了解远超于自己对他的了解。

这种不对等的“了解”，让王曼昱觉得，

除非在混双上他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不然他随时都有可能会“叛变”！

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因让王曼昱觉得对方的胜算更大，

本次的搭档樊振东，是第一次和她配合混双，又同为右手，

也就是所谓的“双右组合”，如果在跑位上不是默契十足，

会很容易受伤。

“算了”，王曼昱想到这揉了揉太阳穴，她不能确定除了林高远，会在短时间内跟其他人能产生十足的默契。

“咳、咳咳咳”，在又咳嗽了几声后，王曼昱意识到自己应该停止无用的猜想，保留体力似乎才是现在更应该做的事情。

于是，她艰难的撑起胳膊从沙发上起来，转身去了洗手间。

第二天，在混双半决赛进场之前，林高远一眼就望见了坐在内场椅子上的王曼昱，跟樊振东在聊天。

不知道聊到什么，两个人笑的很开心的样子，

好像一会儿要比赛的人根本不是他们。

林高远想尽力说服自己扭头不看，但应该是失败了，

不然他不会此刻在心里默默计算：一共看了王曼昱七次，有五次都发现她在咳嗽或是打喷嚏。

“生病了嘛？可生病为什么还会笑的这么开心啊？”林高远既担心又吃醋的样子有些好笑。

但林高远的担心远在吃醋之上。

他可以小气，但这毕竟是在比赛。

比赛才进行到中局，他明显感觉到王曼昱的体力下降了很多，跑位速度变慢，嘴唇有些发白，局间擦汗时趁机把脸埋进毛巾里咳嗽了好几次。

林高远尽量不想往坏的方面去想，但万一呢？

万一是甲流，在这种情况下剧烈运动，对身体的损耗非常大，

大伤元气不说，并且很难恢复。

再加上她跟樊振东的双右跑位，非常吃力，这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为一场比赛真的非常不值得，她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以王曼昱的性格，中途退赛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了解她，即使大比分落后很多，她也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所以，他想帮她。

可眼下想出来的唯一办法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速战速决的打败她。

林高远认为哪怕拖延一秒钟都是对她身体的过度消耗。

还有更不可理喻的，

打败她的优势——熟悉她。

打败她的理由——见不得王曼昱继续受累，想让她“长痛不如短痛”。

所以，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回给王曼昱的球，用尽毕生对王曼昱的了解争取“一板过”。

如果某一天，王曼昱回看这场比赛的录像，她会不会感概跟自己之前预想的一样：一旦站在球台的对立面，林高远就会“背叛”她。

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弱点，却在林高远面前袒露无疑，被他一一破解。

其实不用某一天，大比分3：1结束这场比赛时，王曼昱应该就已经预想到了，不然她不会从容淡定的等林高远过来跟她握手。

反而不淡定的是林高远，怕王曼昱等太久，步子大到差点顺拐。

如果有一天，有人问林高远“你为王曼昱做过什么？”。

他如果正儿八经的回答“曾经在一次比赛中，觉得带病的王曼昱继续坚持比赛会很伤身体，自己不想眼睁睁地看到她这么痛苦，所以决定尽快的、拼尽自己的全力来结束这场比赛”。

别人听到这一定会嘲笑他。

因为这听起来实在太像一个笑话了。

这么拼命地打，说是为了自己拿冠军，这样的理由好像才合情合理地多。

果然，人类的悲欢永远不可能相通。

如果痛苦到现在就截然而止，林高远一定会感恩戴德。

林高远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二天混双冠军的颁奖仪式居然会比打败王曼昱还要痛苦一万倍。

林高远从小到大参加的颁奖典礼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具体的情形大概也不会记得太清，

但是这次直通赛的混双颁奖典礼他怕会是永生难忘。

他做梦也没想到在某一天的颁奖仪式上，

会有播放视频来回顾“冠军之路”这个流程。

主持人在台下用标准的播音腔激情朗诵——“下面让我们一起来回顾他们夺冠的冠军之路，请看大屏幕”。

话音还没落全，屏幕上就已经出现了画面。

画面很清晰，屏幕也很大，

好像同时也放大了林高远心底的秘密和痛苦。

大屏幕清晰地转播着几个昨晚混双半决赛的镜头，

如果他有选择，他或许会选择不看，

但是此刻，他无处可逃。

他只能站在领奖台上，手握证书，戴着金牌，

看着自己亲手打败王曼昱的全过程。

此刻，在掌声不断的颁奖现场，

他是所有人眼里的冠军，他没有理由不开心，

但心里的痛苦和难过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能独自感受这一切。

“以后还会有机会跟她成为搭档嘛？”

“他们还能一起重出江湖嘛？”

“江湖还会继续他们的传说嘛？”

“他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的贴在她耳边跟她说悄悄话嘛？”

屏幕里的画面在这时突然定格，定格在了赛后他们互相握手之后，两人背向对方走了没几步，王曼昱习惯性地回头朝林高远走远的方向看了一眼。

当时的林高远不知道，要不是画面突然定格，现在屏幕前的林高远应该也不会知道。

屏幕上定格的画面不断在林高远的瞳孔里放大、放大、放大........

【回忆】

“这是第一次跟她混双，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拖后腿。遇到任何困难都要冲在她前面，有担当，有责任...加油！呼，真的好紧张啊，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印象啊！神啊，请求这一刻保佑我....”。

走在前面拉伸的王曼昱有点好奇林高远怎么还没跟过来，于是趁着转左胳膊抬右腿的功夫回头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后几米远，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林高远。

林高远看见王曼昱回头，终于停止了自己复杂的内心活动，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她，没过一会就并肩走在了王曼昱身边。

快步跟上她并肩走在一起也许只需要四秒钟，但这四秒钟林高远却走了整整四年。

从认识她，到有机会跟她名字紧挨在一起出现在混双名单上，

中间隔了差不多有四年的时间。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久到他以为根本没可能的时候，王曼昱就这样像礼物般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是他们冲出江湖的第一天，是最平凡的一天，也是最不平凡的一天。

他终于可以在王曼昱回头的时候，在心里跟她说：“终于等到你啦。王曼昱，我来找你啦！”

可即使是江湖，也有宴席散场的那天。

如果那天真的来了，他们应该也会为对方的下个赛场加油，并且会大大方方地为彼此祝福。

不管发生什么，明天总会比今天更好。

就像此刻在大屏幕前看到王曼昱回头的林高远，他会跟她说：“王曼昱，别回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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